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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拨 (第1/1页)
10.拨 冰箱里的啤酒似乎少了一罐,傅元清又默数一遍,确确实实是少了。 他不动声色地取出还剩半玻璃瓶的果酒,给自己倒了一杯后端上楼,路过傅锐房间时停下,扫一眼门板和地板之间的缝隙。没有光透出来,傅锐大约是睡了。 他想,啤酒应该是傅锐喝的。高中男孩嘛,即使平日在学校在家里表现得再乖巧听话,心里总还是有反叛精神,总还是觉得自己与众不同,是“大男人”了。烟、酒,通通都尝一点,不爱学习的、胆子大一点的就去逃课、去恋爱甚至去打架。 高中男孩的小心思一代又一代传承下来,表象在进化,本质绝不变。傅元清一眼就看出来,但不戳穿。戳穿了也没用——好话赖话傅锐都不听,简直油盐不进,一不当心自己还绕进去了,反被嘲笑一番。出力不讨好的事情傅元清不干,太划不来。 端酒回自己房间,他在飘窗坐下。当初装修的时候他特意让设计师给自己设计了一个可以即躺又坐的飘窗,并且必须要被窗帘罩住,有时他将窗帘拉上,可以在这狭窄天地里躲上整个下午。 他盘腿坐着,背靠墙壁上的软垫。面前小桌上放一台笔记本电脑和酒杯,电脑里正在播放最近很火的综艺。但傅元清眼睛却在看窗外。马路旁种了一棵又一棵的法国梧桐,现在正是飘梧桐絮的季节,纷飞的絮絮在路灯光柱照明下像雨也像飞虫。景色落在眼里却落不进心里,他的心思不在电视上,也不在梧桐树或路灯上。他几乎用了全部的精力去对抗脑袋里突然跳出来的回忆片段,对抗得太投入,以至于身上也使了劲,忽然抖了两下自己都没察觉。 很快就喝完了杯中的酒,他下了飘窗想去再倒一杯来──一醉解千愁,再不灌醉自己,脑袋里如火花般的旧日片段就会变成燎原的大火,让他结结实实挨一场罪。哪知腿刚挨着地整个人就咕咚摔落在地上,杯子滚了几滚,还好没碎。 他的腿麻了,坐在地上缓了几分钟才重新站起来。但站不利索,只能拄着手杖,颤巍巍地下楼倒酒。 方才的半瓶酒现在只剩三分之一,他干脆拿着瓶子回了房间,坐回飘窗上。 综艺节目里的演员欢声笑语,现场观众也跟着爆发大笑,傅元清却面无表情,机械式地给自己灌酒。灌完酒将平板一关,钻进被子里睡觉去了。 刚喝完酒稍有些心慌。他想起自己第一次出现心慌反应的时候还以为心脏出了毛病,马上就要猝死。当时怎么想的呢?大约有恐慌也有释然,恐慌是因为对死亡的未知以及对疼痛的害怕;而释然则是因为终于能不以自杀的方式离开这世界——他想死,却不敢自杀。 傅元清在心脏的一阵乱跳中睡去。又在心脏的一阵乱跳中醒来。 他做了噩梦,梦里有傅元甄。傅元甄如往日千万次所做的那样抓住他的双腕,把他往自己身下拖。他尖叫、挣扎,嗓子喊破了,喉咙里nongnong的血腥味。傅元甄用枕头捂住他的脑袋,仿佛是要捂死他,他的呼吸渐弱,快死过去的时候忽然醒了。虽然回到了现实世界,但梦里缺氧的窒息感好像也跟着来了。他大口喘气,只觉得心脏跳得疼,胃也在翻滚搅动,整个上半身没有一处是舒坦的。 本想静静等这一阵难受过去,却有了呕吐感,他只能下床去卫生间,趴在马桶边狠吐了一番。吐到最后大有要把五脏六腑都给呕出来之势,进到马桶里的却只有口水。 折腾了十来分钟,傅元清身上出了层细汗,只觉自己要虚脱。方才进卫生间进得急,没有带手杖来,现在全身没了力气,几乎是爬出去的。在黑暗中,他看见靠墙的手杖手柄前端的珠子似乎闪烁了一下,心中一惊,随即明白过来珠子是反射了外面的光。他对它翻了个白眼,口里轻声骂:“傅元甄,你他妈现在不过就是一捧灰,别跟我装神弄鬼。” 艰难上了床,傅元清怎么也睡不着了。心脏和胃的难受平息下来,头又开始疼。头疼的原因和酒精、心事都有关——他一想到傅元甄就会头疼,是种条件反射。 他侧过身去面对窗,眼睛盯住窗帘,脸颊蹭到了一块粗糙的布料,他伸手摸摸,明白过来自己枕在了傅元甄的旧校服上。因头还疼着,心中对傅元甄的怨气达到顶峰,便手一挥,将旧校服扔在了地上。 傅元清与困意做抗争,试图睁眼到天亮。是害怕做梦又梦见傅元甄。 傅元清的青春,甚至一部分童年,都像一个提线木偶般被傅元甄攥在手里,不可以有自我、不可以试图逃离。十三岁到十九岁这短短的六年人生,能自由支配自己情绪的时间加起来可能还不到一个星期。别人的青春五彩缤纷和呼朋唤友,他的青春只有麻木茫然和傅元甄。 后半夜下起了雨,傅元清的腿隐隐疼起来,不过他已经很习惯这种疼痛,所以并没有从好不容易进入的睡眠中醒来,而是一觉睡到九点——又睡过了头,正好有理由不去上班。 这城市一下起雨来就连绵不绝,湿气能渗透钢筋水泥直往屋里钻,钻进傅元清的被子,让他的腿越来越不舒服。 近十点的时候大门响起开锁声,大约是小保姆陈雪扬来上班了。傅元清头一次觉得陈雪扬的到来犹如雪中送炭。他现在正饿着、疼着、冷着,是饥寒交迫的可怜模样。 于是他唤陈雪扬上了楼。 陈雪扬进到他的卧室时小心翼翼轻手轻脚,眼睛始终只看自己前方。傅元清对陈雪扬这副谨小慎微的样子感到满意。他支使陈雪扬先给自己灌了一袋热水袋塞进被子,接着又让陈雪扬为他做早餐:煮一碗细面条,面条上要卧一颗溏心蛋,还得配有虾仁和菜心。 很快,早餐就被陈雪扬端进卧室。闻着香味,傅元清的肚子狠叫起来,声响得惊人,仿佛饿了几天几夜。陈雪扬替他害臊脸红,他却泰然自若,不是自己的肚子在叫似的。 床上已经支好了小桌子,傅元清如身患重病的病号一般,吃喝全要在床上解决。他吃着饭却不让陈雪扬走,陈雪扬便将屋子稍稍收拾了一番——捡起地上掉落的衣服裤子并叠好放在凳子上,码好所有台面上东倒西歪的物件。然而一阵收拾结束,傅元清居然还在吃,陈雪扬只能站在一旁,手脚不知道要怎么摆,呼吸也轻轻的。 傅元清不敢吃太快,怕把娇气的胃给伤着了。于是细嚼慢咽,几乎是一根一根的挑起面,相当认真。余光注意到陈雪扬的局促,他起了促狭心思。 傅元清漫不经心挑眼看向陈雪扬:“昨天给你打电话,怎么是小锐接的?” 陈雪扬的脸瞬间红了,低头嗫嗫嚅嚅答:“那时我正在洗菜,手很湿,所以傅锐帮我接了电话。” “这样啊……”傅元清故意拖长尾音,“他没欺负你吧?小锐的脾气猜不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发火。” 陈雪扬连连摇头:“他没欺负我,他挺好的。” 傅元清吃完最后一口面,用餐巾纸擦净嘴,示意陈雪扬端走空碗:“是吗!没欺负你就好,”他笑笑,但这笑容有些寥落,“小锐他以前也不是这样。他刚到我身边的时候才五岁,我家老头让他喊我‘爸爸’,但我当时也才二十岁,哪能做他爸爸。 “而且那时候我也不喜欢他。” 陈雪扬抬头看向傅元清,却和傅元清锐利的视线撞在一起。傅元清接着说:“他学着讨好我,装得很乖,不吵也不闹,每天晚上都要和我一起睡,怕我不要他。 “我确实不想要他。但养着他,每个月可以从老头那里拿到很多钱,还挺划算的。” 傅元清所说的每个字敲到陈雪扬耳朵里都叫他心惊rou跳,他觉得这些事情是傅元清的私密家事,他不应该知道,傅元清更不应该告诉他。他端着碗退出房间,在关上门之前听傅元清说:“洗完碗了再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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